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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 我的是聘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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忘了是哪一年的七夕節。

柘陽城的七夕向來熱鬧, 城郊有座緣花臺,一到節慶日,臨近好幾個城的年輕男女都會來這裏求簽。

那時候溫素雪他們年紀還不算大, 剛情竇初開, 七夕節總有些異常的活躍。

大家在緣花臺分別,說好玩完後來這裏集合。

一眾人有去賞花的、有去品茶的, 啾啾則很有興致地去了紅橋, 橋頭上有小販賣花箋, 說什麽“在花箋上寫上某人的名字, 就能讓那人喜歡你”。

溫素雪對這些不感興趣, 滿臉寫著不想參與,陪啾啾去買了一張花箋。

既然拿到了, 那便寫吧。

他盯了好半天, 寫了個“棠”, 第二個字卻遲遲沒有落筆。轉過頭, 看見啾啾和他一樣糾結, 過了好半天, 那張花箋還是空著的。

片刻後, 她終於俯身提筆, 趴在那兒, 一筆一筆,很認真。

點、點、橫溝、橫——

溫素雪微微皺了下眉,收回視線,又恢覆了一臉淡漠。

那張花箋,他到最後也沒寫上第二個字,就那樣掛在了橋邊紅繩上,沒入許許多多花箋中間, 被風一吹,起起伏伏,很快就分辨不清。

棠什麽?

不清楚。

那天他沒等啾啾,沈默地回了大花臺,在那裏見到同樣一臉不太感興趣的棠鵲。她總是對這些露出早熟的無謂,仿佛在面對一群幼稚又迷信的孩子。

樹蔭下的碎光落在她臉上,讓人想到傍晚秀麗的彩雲。

少女歪頭看他一眼,關心:“阿鳩怎麽沒和你一起?”

提起棠鳩,溫素雪睫毛顫了顫。

不答反問:“你怎麽一個人?要我陪你去猜謎嗎?”

今天大部分活動,都必須兩個人一起參加。

棠鵲一貫喜歡猜謎的。

少女搖頭微笑:“你陪阿鳩吧,我喜歡看你們兩個在一起。”

溫素雪默了一會兒,抿唇望向他曾經偷偷喜歡過的少女,心一瞬間提起了。

他聽見身後啾啾的腳步,也聽見自己叫囂著勸阻自己的沸血,垂下眸子,不知道哪兒來的別扭禍心。

說,“可我不喜歡。”

可我不喜歡,和棠鳩在一起。

啾啾蹦蹦跳跳的腳步一停。

後來,七夕節過完。

那些可笑的花箋都被扯下來,撒滿一地,被人用大笤帚掃在一起。

溫素雪去書院時經過了那裏,奇怪的是成千上百張一模一樣的花箋中,他一眼瞧見了啾啾那張。

熟悉的字跡。

上面果真沒有寫溫素雪的名字。也沒有其他少年的名字。

寫的是——

“家人”。

她希望家人能喜歡她。

……

溫素雪眉眼間有郁氣旋開即合。

“溫師弟?”背後突然傳來聲音。

少年一頓,乍然從時間另一頭回到現實,帶著花香的風吹在臉上,滿目茫然。

“你不是要找啾啾師妹嗎?啾啾師妹在這呢。”

溫素雪好半天才轉過身,瞳孔裏落了白墻梨花,仿佛落了雪。

啾啾保持著不遠不近地距離,與他疏遠:“溫師弟,有事?”

“我……”溫素雪張了張嘴。

想說,我來給你送法器。

然而話沒出口,便突然抿起唇角,視線凝向她身後:“你背後,是法器?”

啾啾:“對。”

少年桃花眼倏然收縮:“誰給的?”

他隱隱猜到了個不好的回答,果然,啾啾有一答一。

“小鐘師兄。”

劍柄流金,靈氣隱蘊。至少是上三品的法器。

……又是鐘棘。

那骨頭縫裏都透著野蠻和暴戾,胡作非為的小怪物。

溫素雪遲遲沒有動靜,靜默的呼吸,唇線抿緊。

“溫師弟。”啾啾問了聲,“你找我什麽事?”

師姐也跟著關切一句,“溫師弟,沒事罷?”

溫素雪許久後才垂下眼瞼:“……沒事。”

也不知道在回答誰。

少年攥著手上那柄風鏢劍,往身後擋了擋,仿佛想要將拙劣的替代品藏起來。

“沒事。”

他匆匆離開,連道別也沒說。

“溫師弟怎麽怪怪的?”師姐看著少年的背影,一臉疑惑。

啾啾搖搖頭,她不關心,她只是走向院中佇立的兩位真人:“師尊,您找我?”

有了孤燈這個陣修,藏雀山上大部分真人都不怎麽設防。聽見啾啾聲音後,兩位真人才轉過身,臉上都有未能收斂的古怪。

光影微動。

隕星是若有所思,韶慈真人則是痛心疾首。

韶慈負著手,自上而下的目光仿佛是看見了伊甸園中偷嘗禁果的稚子們,讓啾啾低頭審視了一下自己是否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。

隕星的輪椅咕嚕嚕的滑動。

“啾啾徒兒,你同我來。”

“是。”啾啾下意識握住了輪椅的推柄。

其實隕星自己靠靈力就能行動,但他不會拒絕弟子的好意,微微笑了笑:“去拙隱庫。”

拙隱庫是問世堂的倉庫。

自從隕星接手問世堂後,大部分弟子在任務中得到的寶貝都不必上繳,可以自行保留,所以除了門派分發的物品需要入庫之外,這裏幾乎不會被開啟。

空氣中有些灰塵的味道,隕星咳了好幾聲。琳瑯之間,他倆行動的聲音格外清晰。

啾啾小心地推著輪椅走在狹窄的通道之間。

隕星時不時指給她看。

“這是四品玄牝丹,是從元嬰期的雷鳥體中取出的。”

“這是風脊花汁,你應該很了解它,塗在劍上,比鼠李花好用。”

“這是星髓,五行之中極其罕見的金系鎮物,與你布陣有益處。”

啾啾不知何意,只是隨他手指的方向打量,不吭聲。

隕星到了一處寬敞的地兒,不再前進,轉回來擡眼掃過一圈稍稍落了灰的天材地寶,輕聲道:“去選些你喜歡的吧。”

……

啾啾:???

她萬萬沒想到最後會聽見隕星這樣一句,頓時瞪大了眼睛。雖然一如既往面無表情,但卻收斂了死氣沈沈和波瀾不驚,仿佛是個正常的十幾歲小丫頭。

隕星忍不住笑了,擡手拍拍她腦袋:“送你的。”

“為什麽?”啾啾不解。

隕星搖搖頭。都說一日為師,終身為父。那韶慈都扛著大箱小箱來他問世堂,總不能啾啾什麽都沒有。

年輕的師尊眉眼微斂,吐出兩個字:“體面。”

給自己家孩子的體面。

“你選一些帶去鑄雀峰。”

“我問世堂雖然只是外門,可幾代堂主也累積了不少好東西。你只管拿好的。不能叫人將你看輕。”

原來不是辭退費。啾啾松了口氣。

不過提到鑄雀峰,便是說,她換寢成功了吧。說的也是,小鐘師兄做事一向不喜歡拖延,今日韶慈過來多半也是為了他倆住一起的事。

但啾啾不明白,為什麽從東校區到西校區來回一趟不過才半個時辰,師父非得露出一副孩子要出遠門了,多給她打點打點行李的模樣。

啾啾沈靜:“師父放心,徒弟會經常回來的。”

“不必。這邊任務你不用太惦記。”隕星搖頭,手還放在她發頂,只覺得這小姑娘的發又細又軟,當真是個小孩子,“好好享受便是。”

——享受,又是享受什麽?

啾啾非常懵逼,平靜地懵逼——為什麽師父的話聽起來很像:好好享受旅途,不必惦記家裏。

“若是想你師兄師姐了,就回來看看。當然,若是被欺負了也只管回來。師父自會替你做主,不會叫人將你欺負了去。”

啾啾放棄了思考。

師尊的話不奇怪。

就是潛臺詞,總覺得怪怪的。

隕星已經催促著她去挑選東西,她遲疑地挑了些中六品的材料。最後隕星嘆了口氣,強硬地將那幾枚珍貴的星髓和風脊花汁放進她袋子裏。

第二日,小姑娘帶著師父給她這位游子準備的大大小小的行李上了鑄雀峰。

第四日,她築基期第八層的進度條成功過半。

第七日,小鐘師兄實在受不了吃素的日子,見不挑食的啾啾也對那些素菜露出食之無味的神情,便暴躁地提著她去了鑄雀峰的膳堂。

啾啾這才發現,鑄雀峰上大部分弟子都還保留著進食的習慣。只是鐘棘討厭人多,是個自閉孤兒,所以他的膳食一般是由韶慈替他準備。

這就給了韶慈可趁之機,逼他吃素。

鐘棘買了白炸春鵝,給啾啾買了金汁烏丸。

等葷食熱乎乎地咽下肚子後,少年愉悅了一陣,才皺起眉,乜過來:“你不喜歡?”

啾啾還沒動筷子。

她茫然地擡頭看一眼,搖搖頭:“沒有。”

她只是在思考小鐘師兄感興趣的那些吃食。炸的、烤的、煎的。

如果小鐘師兄去了她生活過的賽博世界裏,一定會很喜歡吃垃圾食品,一日三餐離不開那種。

雖然他活動量大,不用擔心消耗問題,但總這樣,會缺乏營養的。

怪不得韶慈會控制他飲食——如果換做是她,她也想控制小狼崽的飲食。

鐘棘煩悶地夾給她一根鵝腿。

啾啾沈重地吃完鵝腿。

但小鐘師兄如果對垃圾食品露出很想要的表情,她還是會忍不住就投餵他的。

正想著,有個聲音冒進來,脆生生的:“餵。”

語氣與鐘棘很像。

啾啾側過臉,只見他們身邊不知何時多出個小男孩,個子比她矮了一大頭,穿戴華貴,臉上有些莫名的怔忪。

他瞪著眼睛:“你們真的,像那些師兄說的,是道侶嗎?”

啾啾:……

不信謠,不傳謠。

男孩卻不看她,只是對著鐘棘的目光,攥著小拳頭,震聲問。

“鐘啾啾是你道侶嗎?”

鐘棘視線落到男孩身上,先是有些厭煩,片刻後又突然笑了,浮現出隱隱的悅意,似乎已經準備好來一場戰鬥了。

“是又怎樣?”

他不無挑釁。

男孩瞪大眼睛。

鐘棘笑意越來越明顯,矜貴銳眉鋒利的壓下。

啾啾楞了楞,回過神來,也嗯了一聲,點頭:“是又怎樣?”

混合雙打。

男孩退開一步,怔怔的,視線在他們身上走了一圈,大受打擊,說哭就哭:“不可以!”

他“哇”的一聲,也不等他們反應,便啪啪嗒嗒跑出去了。

倒反像是他們欺負了他似的。

其餘人大氣也不敢出,默默吃菜。

鐘棘與啾啾也繼續午餐。

——他倆都不認識那小鬼頭。

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,少年沒放在心上,小姑娘也沒放在心上。但晚上回去後,看著那幾箱隕星師父給的寶貝,啾啾卻突然福至心靈。

她現在十七歲半,在修真界裏算得上是個小朋友。就算是在曾經的世界,她也不過是個剛參加完中考的乖學生,小小年紀哪裏聯想得到大人領域的未來。

更何況修真界在這些事情上沒有那麽多規矩。畢竟大家活的時間太長,中途換個伴侶什麽的都很正常。自由心證就行,哪有那麽多流程?

所以直到現在啾啾才突然意識到,隕星師尊準備給她的不是“游子身上衣”。

她在鐘棘懷裏找了個最舒服的位置,平靜地眨眼:“鐘棘。”

“啊。”

“我師尊讓我帶來的東西,不是行李。”

“哈……那是什麽?”少年懶洋洋的。

啾啾沈聲:“是聘禮。”

聘禮。

——哈?

少年驀地睜開眼,黑瞳中映著些許錯愕,他是不太清楚房中之事,但不代表他連這些常識也沒有:“聘禮?”

“嗯。”

鐘棘不滿了:“聘禮是男給女,你帶來的明明是嫁妝。”

“是聘禮。”啾啾堅持,就算被他捏了臉也不改口。

又覺得被他捏得有點疼,伸手抓住他手腕:“你師父送去問世堂的才是嫁妝,我的是聘禮。”

從她分化成Alpha之後,就一直想著,她要好好賺錢,未來給她娶回家的Omega用上最好最舒適的抑制劑。

她不能在這裏改變立場。

啾啾固執:“我的是聘禮。”

“我的是。”她再強調一次。

“……”

“是是。”少年覺得小崽子真不好帶,不耐煩地嘖了一聲,“你的是聘禮,我的是嫁妝。我是你的。”

他將她腦袋按進懷裏。

“快些睡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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